张国荣扮演的阿飞,即使像一只无脚的小鸟一样有为所欲为、纵情欢乐的自由,也仍然逃脱不了沉重的命运感棗寻找生母。找寻生母是他强烈的行为动机和精神走向,为此他远赴菲律宾,找寻他生命中真正的“家园”。经历了一次真正的,也是沉重的生命之旅,小鸟回来了,他的脚终于落在了地上,但他也死去了。
“一九六○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,你跟我在一起。我会记得这一分钟。这是一个事实,我们改变不了——因为已经过去了。”这句惊心动魄的台词,阐明了时间和记忆之间的矛盾:记忆企图挽留时间,但时间的本质是不可挽留。
与一维、单向、绝对的时间相对照,空间表现为离散、虚幻、无定:浅蓝色的梦境里,无脚的鸟飞越森林。因为没有脚,它必须不停地飞,一辈子只能着落一次,那就是死的时候。
何去何从,这是一个问题。张国荣是上海移民,为寻找生母流落南洋;张的养母决计移居美国;刘德华憧憬跑船的流浪生活;张曼玉几度往返港澳之间。留在香港的刘嘉玲、张学友,因亲友离去而惶惶不安。这种心态,与其说是六十年代的,不如说是九十年代的。
现在时态的语境下,记忆联系着过去时,期望联系着将来时。“无脚鸟”的悲剧在于,它不能同时拥有记忆和期望,总是顾此失彼:要么遗忘要么绝望。
张国荣早已忘记了一分钟的爱情,但寻母的欲念不死;当他被生母再度抛弃而终于绝望时,一分钟的记忆才死灰复燃,却已经面临一辈子唯一的那次着陆。死亡使时间与空间的轨迹交汇,只有死亡才能终止漂泊(空间的遗失),也只有死亡才能医治忘却(时间的遗失)。
表面上是怀旧:夜景、雨景,偏蓝的冷色调、浅平的景深,探戈、恰恰舞曲的切分节奏和慵懒情绪……一旦触及人物的漂移失根、无归宿感,就不仅是简单的怀旧了。回首成了前瞻的比喻,无脚鸟的故事几乎是城市的寓言。
尽管叙述方式不很花哨,王家卫惯用的画外音内心独白的手法已经出现,他通常关注的问题也都被涉及:无根的命运、情感疏离、孤独感、忘记、拒绝以及对被拒绝的恐惧。杜可风的摄影风格还比较单一,但也初具特色:多室内景、夜景,用冷、暗的照明。尤其是完全采用手提式摄影机在运动中观照、永远没有固定方位的特点使他与油画式构图、戏剧性用光的“第五代”拉开了距离。
尾声部份,张曼玉、刘嘉玲、梁朝伟的那个片断究竟预示了什么?也许只有从《 东邪西毒》一窥端倪。《阿飞正传》的续篇中途夭折,是很可惜的事。